哑巴与医生（一）
老人打着寒战，佝偻的身体缩成一团。身体逐渐的变冷，几乎感觉不到温度，呼吸也越来越微弱，这预告着一个饱受折磨的生命即将结束。
男孩在旁来回迈步，最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，将身上仅有的一件外套裹紧老人，之后抱着手臂跑出了地下室。
“哦？小哑巴，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？”
商人吸了一口食指与中指夹着的优质卷烟，戏谑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男孩。
被称做哑巴的男孩看着眼前的人——坐在凳子上的商人和站在一边的壮汉。商人翘着二郎腿，眯着眼睛像是看一样商品似的打量着男孩。没错，对于他来说，这好比一袋金币。
这是一个很烂的一个选择，但是他没得选择。
“呐”
瘦小的哑巴，终于是开口说话了，深黑的眼瞳里泛着异常坚定的光。
“能把我，卖给你吗？”
——
——
“手术刀。”
寂静的手术室里，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围在一个手术台上，静静地进行着手术。
手术刀划过，将病人的腹部打开一个口子，立即能够见到里面鲜红的血肉。
“镊子。”
主刀医生继续工作，而在旁的护士走到一边，替她擦去脸上的汗水。
病人的内脏一览无遗，手套上已经被染红了，这理应让普通人无法忍受而反胃的景象，在旁的人却依旧是沉着冷静，脸上没有一丝波澜，继续自己该做的事情。
直到将里面的肿瘤切除取出，将腹部的创口缝合完毕，擦干净血迹之后，这场耗费精神的手术才算结束。
主刀医生看着安然的病人被退出手术室后，才长舒一口气，将口罩和帽子摘下，露出苍老的面容和白花花的头发。从另外一边离开了手术室，到旁边的休息室里坐着。
“老了啦，才三场手术就腰酸背痛的啦。”她眯起眼睛来对他人微笑，看起来就是一个十分和蔼可敬的老人。
“但是安娜院长，您的手还是那么灵巧，我们这些年轻人自愧不如，这要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。”在旁的助手将一杯红茶恭敬地递了过去，眼里都是佩服。
“呵呵，这么拍马屁都没用哦。”
安娜只是缓缓地一笑，轻轻抿了一口红茶。
“以后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的，要好好努力啊。”
“是，还希望安娜院长多多指导。”
“好了好了，我先回去休息了。”安娜摆摆手，慢悠悠地走回办公室，之后锁上了门。她走进了里面的小卧室，又锁上了房门。
过了一会儿，从办公室里面出来的却不再是那个白发老姬，而是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，身穿哥特式长裙的少女，长有一头青绿色的长发，暗藏着生机，仿佛整个森林都藏在里面。
走在走廊上，她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。
她微笑着向男医生们打招呼，然后走到护士站与小护士们热情地抱了抱，开开心心地聊了几句日常。
告别了小护士，还没等她走出院门，就被一个手里拿着一大把玫瑰花的男子挡住。
“玛丽小姐，我卡斯特男爵想邀请您共赴晚餐，不知您意下如何？”
他想要握住那柔软光滑的小手，轻吻她的手背。
被称作玛丽的小姐却猛地缩回了手，向后退了几步，保持着僵硬的标准笑容。
“我很荣幸，但是很抱歉，今晚还有史密斯伯爵请我看电影呢。”
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，看着眼前的男人脸色一变，满脸尴尬。
“那，我就不打扰您了，我先告辞了。”
那个叫做卡斯特的男人离开了，背影有些仓皇。让玛丽不禁冷笑了一声，之后便一个人走路回家。
她每天都需要和这些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打交道，自然是有办法和他们周旋，她自己都没想到，为什么自己的相貌会如此的吸引人，想着以后出门，还是穿着严严实实的别被人看见吧。
一路上微笑着拒绝了那些痴汉的告白，强忍着恶心甩开了他们，回到了家里。
还真的是，比做手术还要难受。
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。
稍微思索了一下，玛丽便开始收拾东西，将衣物装进旅行箱里。
玛丽小姐想要出趟远门。
虽然说那个史密斯伯爵的邀请是真的，但是她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给这些贵族放鸽子。管它的，她才不喜欢去看着那些一副殷勤的样子，实际上是始乱终弃的人渣。
她才不怕那些人的明面上或者是暗地里的迫挟，这些小手段她早就习以为常了，照样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，毫不在乎这些无赖的手段。
最后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黑色的斗篷，套在自己身上，顺便戴上了兜帽。
就这样变身成一个隐藏面目的黑衣人，拉着旅行箱就离开了她的家。
玛丽出门了。
“院长，这是这个月的药物清单，请您过目。”
药房的一位负责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，却没有得到回应，等待了一会儿，自己就打开了门，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办公室。
“额，院长？”
他挠了挠脑袋，走到院长的小卧室，却还是没有任何人。最后是在办公桌上看见一张被杯子压住的纸条。
我出远门了。——安娜留。
负责人抚着额头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这不是第一次了，年迈的院长就像个老小孩一样总是喜欢玩失踪，要过一两个月才回来。
那该怎么办呢。
望着手里的清单，他也不知道如何处理掉。
——
——
商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哑巴开口说话，惊讶地掏了掏耳朵。
“天哪，我没听错吧，哑巴开口说话了？你听到了吗？”
他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一旁的壮汉，后者点了点头，他这才确信。然后商人指着哑巴笑出了声来，身体抖得连烟灰都抖落了大半。
“哈哈哈哈，哑巴居然能开口说话，怕是今天有奇事出现，哈哈哈哈……你刚刚说什么？”
“把我卖给你。”
哑巴，不，男孩又重复了一遍。
“哈哈哈哈，卖给我？！天哪，居然会有把自己卖掉的人存在，你是疯掉了还是在开玩笑。”他弯着腰捂着肚子在笑，之后又笑着站了起来。
他突然从自己的枪套里掏出枪来，顶在男孩的脑袋上。
男孩依旧是毫无波澜，面不改色。
“真的。”
“真的真的？”
“真的真的。”
“……”
两人对视，沉默良久。
男孩澄澈的眼睛对上商人像狐狸一样狡猾的眼睛。
“好！如此坚定的眼神，我就同意卖给我了。”
商人收好了枪，坐回椅子上，食指敲着木扶手，看着这个瘦弱的小不点。
“那么，是什么让你鼓起勇气卖掉自己的？你要换取什么？”
“药。退烧药。”
“……原来如此，老头子生病啦。”商人摸着长有些胡须的下巴，“那你还真是孝顺啊，我好感动哈哈哈哈。”
他像是看见什么好笑的东西，一直笑个不停。
“那好那好，你就拿着这瓶药去吧，记得要回来找我哦。”他从身后找出一瓶连标签都没有的药，给了男孩，男孩接过药瓶，揣在怀里立即撒开腿就往地下室跑。
他没有听到身后商人的冷笑声。
男孩一心只想回到地下室，尽可能地，去救那个老人。
那个曾经把自己从死人堆里扒出来，将自己带回家的老人。
他还记得，自己被埋在全是尸体里，是老人将自己身上的面容狰狞的尸体搬开，让自己好好地呼吸一口浑浊的空气，让自己能够离开这个死寂的地方。
所以说啊。
他一点都不希望这个可怜的老头子死掉，在病痛中死掉。
咣——
他撞开地下室的门，跌跌撞撞地来到老人的身边。
“小哑巴啊……”老人突然的清醒过来，挣扎着想要坐起来。
“你别乱动，我给你喂药。”他连忙阻止老人，之后跑到储水的地方，倒出半杯冰冷的水。
他跪在老人身边，慢慢地扶起他来，小黑手哆嗦着将药瓶打开，倒出几粒药来。
“原来你，你会说话的啊……”
“是的，我会说话。”
“你会说话啊……哈哈……”老人的声音开始变弱了，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男孩。
啪嗒——
手一抖，他手上的杯子落下，摔成碎片。
“该死的……”
男孩怨恨地咒骂了自己一声，回去拿另外一个杯子。
而老人似乎是没有察觉，一直在念叨着同一句话。
他伸出手抓住了男孩的手，明明虚弱到自己都难以动弹的老人，居然能拉住男孩无法向前。
“你……”
他焦急地转过身来，却愣在了原地。
“我已经活的知足了……”老人的眼睛意外的清明，他慢悠悠地坐了起来，手往口袋里掏，一股脑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塞到男孩的口袋里。
——
——
——
——
——
——
“以后的路啊……
需要你自己走下去……
我这个老头子，想要好好地睡一觉……
这样就好……”
扑通——
回光返照的老人，最后僵硬地倒在了地上。
就像是一座雕像，向后倒去，倒在地上不再动弹。
“……喂，骗人的吧。”
沉默了很久的男孩，声音哽咽，落下泪来。
他跪在老人的旁边，感觉着老人身体逐渐变冷，最后——
最后变成真正的尸体。
手中的药粒落到地上。
“你在骗人吧……明明，
明明刚刚还活得好好的啊！”
是的，死了。
死了……
男孩跪坐在地上，两眼无神地看着地上的尸体，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人影。
砰——
只感觉到后颈一疼，然后失去意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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